被我救下的那个人姓金。当然,不是他自己告诉我的。连名字都算不到的阴阳先生怎么想都不够格吧。
他是个小公司的员工,看着挺老实的。当时正赶着去上班。按照事情原本的发展,那起车祸虽然吓人,并不会要了他的命,甚至只会让他擦伤点皮肉,几天就好了。
「尽量不要扰乱因果」,这是我给自己定下的职业准则之一。不为什么,只是想这么做而已。
之后我也将这些告诉了他。
尽管如此,他还是十分感谢我,并表示想请我吃顿饭。我当然没有拒绝,他身上的事还没完呢。
因为他还要赶去工作,所以这顿饭约在晚上。
当天傍晚,在约好的小餐馆。我和他同时到了餐馆门口。他看到了我,脸上有些抱歉地小跑着过来。
「啊,三途先生,早上没来得及说清详细地址,我正担心您找不到这里呢!」
「呣。」
要是能迷上一次路,也算是一种体验吧。虽然我从来没经历过。
三个炒菜,加一壶小酒。很滋润的一顿晚饭。酒当然是要有的,这世上哪有阴阳先生不喝酒的道理。
他拿起酒壶,小心地帮我斟满了面前的小酒杯。心地倒是不错,懂得尊重对自己有恩的人。当然,毕竟我常年在阴间待着,也不是很懂他们世俗的这一套。
「先生是住在这附近么?」
他端起面前的酒杯,敬了我一杯。
「哦,不,我没有居所。」
实话实说,也是近期需要解决的问题。
「那您是怎么……」
「在天桥找个桥洞就是了。」
毕竟睡了这么多年的船板,找块地方就能歇。有区别的无非就是桥洞里灰的数量。
他愣了一愣,微微偏下头,询问似的:
「要不您可以到我那里……」
「那倒不必了,而且和我沾上太多因果不是什么好事。」
「哦,是嘛。」
他收回了脑袋,略微有些遗憾的样子。
「唔?你是有什么事么?」
看他的样子好像有什么是要拜托我。我确实在他身上闻到了点什么,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件事。于是伸出右手捏了捏半空中的因果线,在别人看来大概很像掐算吧。其实也确实能算是「掐算」了。只不过掐的其实不是手指。
他看到了我的动作,将要说出口的半句话咽了回去。
「哦,看来是同一件事。」
「您指的是……」
他小心地问。
「招惹到什么东西了么?」
「不——不是招惹,是——」
「我知道。待会儿带我去你家里吧。」
「好的,多谢先生……」
吃完那顿饭后我到了他的家中。
典型的单生男青年的房间。略微有些凌乱,但不是很脏,稍微有打扫过。我四处看了看,寻找着要找的东西。
果然,猜得没错,有「精怪」的气息。这种气息在他身上也有,只不过很淡了。
「有什么发现吗,先生……」
他的声音有些犹豫,似乎在期待什么,同时也在担心什么。
「放心,我不是那种专门拿钱消灾的家伙。不会伤害它的。」
「那就好,有劳先生了……」
他松了口气,走进了里屋,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样东西。是一把伞,好像有些坏了。
「先生,麻烦你……」
我伸出手接过那把伞。「精怪」的气息很重,但是很弱小。就是它了。
这把伞的伞骨都有了或多或少的弯曲,虽然可以看出事后小心的保养,但是,毕竟已经伤到了本体,那刚诞生不久的弱小「精怪」,就算没死也活不了多久了吧。
「救救她……」
他的声音有了些颤抖。
我抬头看了他一眼,没有作答。
「告诉我你们的故事吧。」
他沉默了一会儿,叹了口气。
「您先坐下吧。」
他把我带到了客厅。客厅不大,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,我随便挑把椅子坐了下来。他坐到了我的对面,开始了他的讲述:
「前年我出差去湘西。正是淫雨霏霏的时节,而很不巧的,因为出门匆忙,我忘了带伞。现在想想,或许这就是缘分吧。」
他看着我手中的伞,神情有些复杂。
「那几天一直都在下雨。虽然同事带了伞,但我总不好意思老是和他凑一把。毕竟他的那把伞不是很大,几乎容不下两个人。于是,在路过一个商区的时候,我走进去挑了把伞。」
「就是这把了。我在琳琅满目的商品里看到了她,不为什么,只是把普通的伞而已,我却十分喜欢她。都说湘西多鬼怪,我原本是不信的,也没有多想。何况她也不是什么油纸伞之类的,只是把普通的现代伞而已……」
「几天后,我从湘西回来了,这把伞也就被我带到了家中。我把它放在了卧室里的柜子上,像摆放一件工艺品一样,之后也就没怎么用过她了。」
他的眼睛的焦距散开了,似乎在回忆什么。
「现在想来,那段时间经常有些奇怪的事发生。每天下班回来,房间就跟被打扫过一样;有时候会梦到一个姑娘,醒来后却记不怎么清楚了;有时候出门忘了带伞,却总能在包里发现这把伞。」
「这很奇怪对吧,包里多出了一把伞,还是我自从湘西回来后,一直没有带出过门的伞,我却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……」
「直到两个星期前的那一天……」
「那一天下着雨。我在玄关找伞,却怎么也找不到。明明放了伞的,却都好像消失了一样。没办法,我只能带这把伞出门了。」
「和往常一样,我走过街道,一边咬着刚买的早饭。忽然眼前一黑,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上方砸了下来……」
他的声音有些喑哑,眼睛也微微发红。
「是一个花盆,从楼上掉了下来……」
「我没什么事,而她却……」
一时哽咽住了,短暂的停顿后,他继续说。
「一开始我将这些归功于幸运,但等我晚上回到了家——我发现早上找不到的那些伞都在它们原来的地方,很显眼的。我又猛然想起来,这把伞总会在我忘带伞的时候,出现在我包里……」
「我才明白过来,是她救了我一命,帮我挡住了那个花盆。之前家里发生的怪事,也都是因为她。我没有觉得这些怪事很奇怪,也是因为她……我偶尔梦到的那个姑娘……应该就是她吧……」
「之后家里的怪事再也没有出现过,我再也没有梦到过她。想想也是,伤成了这样……」
那人的声音噎住了,久久没有说出下一句话。
「刚诞生不久的『精怪』都是很单纯的。」
轮到我说话了。
「也是最容易动情的,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女。或者说,她就是。所以说——」
「她大概是……」
「爱上你了。」
「……」
「我知道……都已经这样了,我怎么还会不知道呢……」
声音依旧沙哑了,强忍着没有哭出来。
是啊,他当然知道了,也当然相信了神怪的存在了。不然怎么会那么轻易就相信一个阴阳先生呢。
「三途先生,您能……救救她么。要我怎么样都可以……」
我把那把伞放到了桌子上,而后看着他发红的眼睛:
「我问你——」
「你爱她么。」
他愣住了。思考着,过了一会儿,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:
「我不知道……」
人们常常会分不清恩情和爱情,往往就把「感恩」当做「爱情」了。等到反应过来,往往又是一场悲剧。各种意义上的悲剧。
「如果我救了她,你会怎么样呢?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。你该怎么面对她呢?」
「抛开这些不谈,精怪几百年才能修成妖,你等不到那一刻。你们可能永远见不了面,最多和之前一样,只能在梦里相见。你会承受各方的压力,父母对婚姻的催促,『斩妖除魔』的『正义人士』也有可能会寻来。」
「当然,这些都不是不能承受的。最重要的还是——」
「我猜,你并不是爱她。你只是觉得亏欠她,如此而已。」
他没有回答,但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我要的答案。我说对了。
「她可能意识到了这些,也可能没有意识到。但不管怎么说,现在这样,似乎对她而言是最好的结局了。她想要救你,即便代价是她诞生不久的生命。『精怪』的直觉向来不会太糟糕的,就像她察觉到了你的危险那样,她多半也察觉到了,『你并不会爱她』这件事。」
「这是她自己选择的。想要救你那一回很简单,稍稍让你晚到那里一些时间就可以了。但她选择了这么做。」
「她不愿让你为难,却也无法释怀自己的情感。」
「她也夹带了一点私心,希望你永远不会忘了她。」
停顿了片刻,看着他的神情。他在思索着什么。
「我要说的都说完了。那么现在,你还希望我救她么。」
沉默。周围安静得可怕,时钟嘀嗒的声响清晰可闻。
半晌,他用沙哑的声音回答了我,似乎废了很大的力气:
「不用了。麻烦先生您了。这样……就好了。」
那人仿佛一下子憔悴了几岁,捧起被我放在桌子上的伞,迈着略微有些踉跄的脚步,走向他的卧室。
「等等。」
说话的是我。
「怎么了?」
他站住了脚步,没有回过头,肩膀有些抽搐。
「我能渡她一程。」
老本行了。
他转过头,有些疑惑。
「您能……渡她一程,是……什么意思?」
「字面意思。看现在的状况,她脆弱的魂魄已经没有能力到达阴间,更不要说踏过奈何桥了,结局可想而知,魂飞而魄散。」
「渡她一程,就是渡她过那忘川河。这样一来,她也就能保全魂魄,去投胎了。」
至于孟婆汤,找孟婆要一碗就是了。这一世的记忆对她而言,还是忘了为好吧。
「这样吗——那就,有劳先生您了。」
他黯淡的眼睛有了些神光。
「当然,这渡钱还是要你出的……」
「没问题——我还有点积蓄——」
他毫不犹豫地回答,不过被我打断了。如果我是个一般的神棍大概已经开始漫天要价了吧。谁让我是个有职业操守的神棍呢,真没办法。
「用不着那么多,只要你三天的工资。」
她愣了一愣,抱着伞,向我鞠了一躬。
「太感谢您了——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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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哒——哒——」
忘川河上,船篙点在河底的声响。
「哒——哒——」
引渡人撑着他的小船,载这一个已经有些模糊了的女子。
「哒——哒——」
慢慢地摇向了另一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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